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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切堅固的事物都煙消雲散了。

(Karl,我又需要你的a little help了,就一如既往記在帳上吧,我將還你以鮮花,以及紅色的胸膛。)

你想必很久沒回去了。當推土機鏟碎我們的記憶時,你想必也feel nothing吧。其實不瞞你說,我也已經不再有任何感覺了,過去陪伴我們等車的站牌已經成為曲高和寡的街道家具,文化中心的圍牆已經拆了,地下道也不再通行,操場旁的籃球架已悉數撤離麥當勞旁邊的圍牆,你我狠狠跌落的體育館,也已成為光鮮卻俗豔的教學城堡,不再能承載我們的記憶。我知道,很快,所有回憶都將隨著時光消逝於這改建的水泥森林,有一天我們將不再能找到我們的教室,桌椅,停車的位置,聊天的角落。

而這一天終於到來,在一月,在我穿越文化中心的鴿群,前往紛擾的廣場時到來。

你看,第一棟已經消失在地平線上。怪手輾過我們曾緊密相倚的水泥牆,我們的桌椅被扔棄在操場邊緣,過去凝視你的角度已經不復存在了,取替他們的將是有尖頂的水泥城堡,以及二十一世紀新的戀情,有電視,網路,遠端教學與更多沿牆而行的螞蟻,而那都與我們毫無干係。土石崩落,工人在廢墟上灑水,警衛在指揮返校的交通,而我只是一個陌生人了,對於這個學校,這些廢墟,對於不再穿著卡其襯衫的後代,或對於你,我都全是過客了。

而我竟felt nothing,甚至有一點開心。你知道,在這一切堅固的事物都煙消雲散的時刻,我終於不得不冷靜地面對我生活的真實狀況,與我們及他人之間的相互關係。我們終將成為永遠的他者了,至此,我將得以出發,離開我們的僵局去尋找新的街道,新的站牌,新的溫度與勇氣,行事曆上也可以勾出新的紀念日,回家時也不再需要繞道而行。我把你的綠色墊子丟了,十七歲生日時的蛋糕盒也是,卡片也是,長長的手稿,或是簡短的筆記,都已付諸灰燼,地圖上,新田路總算都是綠燈了,繼你之後,我也要啟程出發,離開這些曾經紅色的街區。

我非常感謝你。如果沒有左側的你,我將無從得知何謂政治,何謂愛情,也無法感悟心痛的滋味與心碎的距離,也絕不會急切地閱讀那麼多晦澀的詩句。這裡有大半的字句都與你有關,因此我也不必說得太多,即使下輩子我們都成為貓,也讓我們僅禮貌地問候吧,這樣就足夠了。

Dear I,自這個句子開始,你就將只是I。我對你的思念與愛,已悉數煙消雲散。

現在,給我一個笑臉吧。

Dear you,此刻你一定不知道我在哪裡。我的去向,蹤跡,甚至姓名都已不復存在。電車很冷,電車一直在待避,一列又一列的特急電車往你的地方疾駛而去了,但我還在鐵橋上,看乾枯的河水沖蝕沙洲。你看,水鳥都已無處可去,只得不斷地繞圈飛行。

電車開動了。隔鄰的小妹妹因低盪的耐心哭泣起來,有人因猜疑而改奔向右側的月台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,外頭的燈光暗得看不出城市的方位,河川的走向,東南西北地久天長,都因成為新年的謎題而被隱沒起來。面對猜疑,我決心放棄摸索,改以等待。

你沒有打來,甚至沒有隻字片語留在城鎮的告示板。你的身高嗓音及眉角的間距我都忘了,只有咖啡杯的唇印還淡淡地留在店裡。我跳下緩慢行進的電車,向那氣味緩步而去。你應該很久沒來了。木造的建築僅剩牆角的地基仍是當年來過的樣子,現在,老人們已經佔領離夕陽最近的座位,向著山頂的方位還有鞦韆,但枕木已經垂落在地板,不再能盪起引人遐思的曲線。再往前去,則已經不是到的了的地方了,前年的山洪湮沒道路,茶園,土雞城與咖啡店,天空依舊很藍,但已失去氣味。

夕陽已經落下來了,咖啡正在冷卻。這是第622杯咖啡,我已經不知道你的唇印屬於哪個角落,也許在杯頸,在杯尾,在膨脹起來的杯腹,或缺了一角的杯底。不過,我知道你在日出的這一邊,而我已決定要再和你見面。

這裡是兩萬公尺的高空,天色已晚,我正在回家的路上。也許你懷疑此趟旅行的意義或必要性,也許你認為我是為了逃離選後低盪的情緒,一切一切的猜疑也好,同情也罷,等等都行。我只是要說,選擇離開,是為了更有信心地回來。

一月的第二個禮拜,大選結束的第二天,我安靜地離開陽光照撫的故鄉,離開你生活的城鎮,離開所在乎所鍾愛的一切事物,獨自一人前往冬季的大阪。你也許會問,這時節去作什麼呢?祭典要嘛是結束要嘛還沒開始,折扣季也顯然並非我的目標,氣溫也好,雨也好,無一符合我的偏好。在一個蕭瑟的季節前往關西,從哪個角度看都不是一種理性的決定。

但那都沒關係。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這裡。大阪每天都下雨:冷的要命的街道,乾枯的行道樹,匆忙的上班族,種種種種,加上寂寞,我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,獨自來到無人熟識,言語不通的城鎮,彷彿自己就要消失在背景裡。其實消失也好,來到遙遠的異地,無人熟識反而幸福。此刻,一切都安靜下來,城市也成為你的背景:沒有嘈嚷的牽絆,也不存在生活的負擔,終於,自己可以成為自己,可以開始冷靜,沉著地,思考人生的下一著棋。

除此之外,旅程也並非一無所獲。選擇漫長的散步或單車作為移動的主要方式,也許每晚都必須忍耐全身的酸痛,但某種程度,你也走進了城市固有的生活,而那些微小的細節,甚至比古蹟或景點更令人心動。你知道,整座奈良是一座巨大的公園,每日遊客如織,但春日大社羞赧的巫女,仍願意正襟危坐,替你提筆寫下莊嚴的回憶。被寵壞的鹿群令我想起故鄉的獼猴,他們需索無度,但我們依舊可以有那麼多的耐心,陪他們枯坐一整個飢腸轆轆的下午。此外,還有雪和古蹟,冰冷的地面刺痛腳掌,但若草山上的美景卻令人無比難忘,那是大和古老的回憶,也終將成為我古老的回憶。

騎著單車在京都街頭橫衝直撞,也是不可多得的事。終於來到夢裡的你們的校園,以及山上的神社,一切風景都令我悸動莫名。即使銀杏已經乾枯在地上,我還是可以想像多年以前你們在此讀書,生活,思考著如何將這裡開放的空氣,帶回正在窒息的故鄉。走在鴨川左岸,草都已經枯黃,氣溫偏低,但坐在三角洲上看夕陽灑落的街景,想念也突然變得充滿力量。

哦,還有書店,寒冷的一月天來到飄香的精采書店,即使沒有一本書能被你完整的讀完,你也一定能夠感受自小巷飄出的文字風景。跨過鴨川來到御苑,坐在廣大的皇家公園裡,看著媽媽們帶著小孩走進樹林,突然也能理解幸福的意義。

大阪又是另一個不同的地方:大都會的腳步急促,但其實,晚間九點過後群聚大樓外抽煙醒酒的上班族,清晨在公園捕捉烏鴉的攝影師,也都屬於這匆忙的一部分。偶爾見到單車亂停的角落,垃圾四散的巷口,其實換成是你,也會對如此接近故鄉的一刻,感到會心一笑吧。還有那些熱鬧的商店街,被我殘破的日語摧殘的每位店員,能向有禮到無可救藥的你們買東西,我也非常不好意思。希望你們能理解我的感謝,以及獨自一人在異鄉被問候的感動莫名。

感謝飯店被我一直諮詢的櫃檯人員,感謝每天準備豐盛早餐的廚房阿姨,感謝ICOCA,京阪電車與近鐵奈良,感謝每一個溫暖的拉麵店,感謝春日大社,吉田神社與下鴨神社的巫女們,感謝Applestore,還有許多說不盡的感謝,就通通迴向給旅程中一點也不默默陪伴著我的你。

六天以來,經歷了許多事情,從迷路到被問路,從格格不入到隨遇而安,其實有一種自卑的虛榮感。此外,我們也終有勇氣,去面對即將到來的每個挑戰。一個人站在下雨的大城市裡迷路,眼淚都快要流下來,不過,找到地標之後興奮地大笑,振臂,卻又非常開心。感謝每個忍讓我阻斷他們去路的上班族,感謝每個知道我去向的親愛的你。

最後:也許在家鄉,我們作不到許多事情,我們也許無禮,外放,視錢如命,無力打敗大怪獸,也不可能扭轉既有的危局。但同時,我們也應該為自己的陽光,樂觀與不拘小節而感到驕傲。回來之後,不要再問我關於選舉的事情,我要告訴你,我們不會哭泣,也不會放棄。不只是因為這場旅行,更是因為認識了自己,此刻,我們充滿力量與信心,有勇氣回來面對島嶼的不安與疑懼。

挺起你的胸膛,我們要重新出發了。

二十四歲第十八天,深夜讀過節,愴然涕下,不能自己。

「你過的好嗎?」

以這個問句為開頭,其實我想知道更多。更少我們已知的事,更多稀有的例子。如果有必要,就讓我們重新向彼此自我介紹,從自己的身世,來歷開始,從喜愛的樂隊,眷戀的城市,到如何面對討人厭的同學,以及獨自一人的耗電。當然,我們也應該努力擁抱,跳躍,翻折平行已久的人生。為此,即使世界就要失速墜毀,我也樂意拿七十億人的未來,交換一個有你的明天,有你踱步的城市,有你發呆的海邊。

是啊,dear R,我已來到這進入北極圈的伐木小鎮,頭一天便患了重傷風,但仍要回去做些龐大的事。就如你總是知道的那樣,就算整個世界追捕我,我也希望你會喜歡。

在我來信問候之前。

這個標題令我想到這支廣告,如果你瞭解我,那你想必會理解我對這支廣告的感情,與感動。

但我並不企圖在這裡表白我的情緒,解釋我的立場,或向你宣揚我心中的執著與真理,即使今夜,我是多麼渴望與你們促膝長談,但談的必定是更單純,更深刻的事情。

像是很久不曾提起的事:演唱會長長的人龍,黏濁的空氣,陽光下脹紅的雙頰,舞台下脫力的嘶吼。奇蹟鮮少降臨,但曾有幾秒它確實停駐在我們手裡,填滿你我之間的空隙。這真的發生了,已經發生了,我高舉雙臂。

或是鎮日掛念卻無從尋起的事:營火,日益流失的社團人數,陽光,鐵路,慈鳳宮,失傳的八卦,失聯的泡泡冰。我在人潮未起的市集探訪淑女車的殘影,在香煙繚繞的廟宇內覆頌過往的籤句。南方的城市浸滿濃郁的甜味,從便利商店的冷藏櫥出發,我信步踏進縱谷的草原,在午後六點體驗清晨六點,在人群散佈的最邊緣,淺嘗螢幕對岸的滋味。

即使我知道,在生藥考試的兩天前這種渴望極其過份,但我還是想與你們促膝長談,談上頭我提到的事,談多年未見後留長的頭髮,眼角的細紋,談攝影,搖滾,信仰與稚氣,談盆地的冬天和改得翻天覆地的時刻表,討論明天太陽會從哪裡升起,我們會從哪裡離去,談猜測,愧欠,與多年後深不可測的距離。

即使不是今天,我還是期待與你促膝長談。
至少現在,我們都還保有一點相識當年的,青春,自信。

任性與勇氣是毫無關聯的。

所以即使請了再多節公假仍舊讀不完薄薄的情詩,旁人開始喧鬧的時候我卻想起孤獨的你,所以是的,我總是如此任性,蓄意違抗時間違抗既定的秩序,請四小時的外出坐著塗抹單向的心境,任手上沾滿熟悉的色調,從指尖穿入距離的狹縫穿入我們因晚寐而失神的雙眼,我必須聲明,在那些意象鮮明文句掠過耳際的時候,我可是一點,也不曾想起噢。畢竟我還有一片保利龍,一篇週記,一篇…,不知該如何延續的漆黑的童話,相信我,當我不說話的時候,絕對不是忘了你,只是突然覺得,身上的某些顏色,應當洗去。

那我還可以任性嗎?用不充裕的時間作日光浴,而且是在新月的夜晚?這主意連貓都想笑。那隻在冬天的窗口旁思春的令人心躁的討厭的貓,他難道不知道有許多比春天,更美麗更值得追求的事物嗎?

唯有在我任性的時候我才會這樣說話,而勇氣在同一天第六度私奔的晚上通常我是不說話的,反正也沒人和我聊天,自言自語也不再被特許。我突然想起冰箱裡還有瓶那天路上臨時起意買的特調伏特加,不過我記得我應該得聽你的話。

不對不對,其實一切都與你毫無干涉,剛剛被我調快十分鐘的掛鐘已經先偷偷溜進明天了,所以我不該在今天找你,是吧?還是說他已經把躲在門外窺伺的你放肆的,吵醒了呢?今晚不喝酒,因為柳橙汁先讓我醉了……。

記得是國小三年級的午休時間,有人跑來和我說他們倆偷偷牽著對方的小指頭,然後我們開始公然的放聲大笑,而我在桌下偷偷的哭,然後,然後我們就都忘了。於是我們開始宣稱,他們根本是毫無關聯的,而且在他們對望的時候幫他們換上平光眼鏡,於是他們再也讀不懂情詩,而我卻只是讀不完。

從第一個字開始就覺得眼皮發痛,再來是釀過頭的蒸餾酒,榖粒從房間那頭舞進我獨享的浴池,我突然覺得害羞,於是把整本詩集都濺上了易碎的泡沫,把韻腳割傷,把整座浴缸都染紅,而我開始哭泣,為稀釋正來潮的憂傷。我因少了某些顏料而感到漸有血色,即使還是讀不盡他們的風雅,至少我還感覺到了離開,而任性正準備歸來。

所以當事情太過複雜晦澀超出所能控制的能力,例如詩時,便是任性的開始。輕點相仿的位置以索求冬夜的溫暖,在眼皮發痛的時候開始學習煮咖啡,泡泡麵,在即時即溶的時代裡,不強求,就是最為堅強的勇氣了。

所以抿起嘴來,童話難產而詩太沉重的時候別忘了雋永的語錄。

請提起勇氣,任性地,翻閱我過於嘮叨但我覺得思路清晰的,冗長的任性。

B,重新找回這篇冬夜的文章並沒有什麼實質的意義,只是因為心情低落,想起一些與從前相仿的場景而覺得難過,甚至也和那晚一樣難以成眠,就算疲累,眼皮都要淹沒理智了還是不能忘掉片刻的任性,與孤寂,嘿,當年我們也這樣談過嗎?

那時候的我又是怎麼想的呢?只是那時候我還擁有太多,還不懂得失去的痛苦,當然到了現在也只是碰到失去的邊緣而已。只是那時我還有著滿滿的信心,相信你會認真思考祈使句,用一點勇氣翻閱任性,即使不看報不讀詩,我也覺得滿足了。

我們任性嗎?這次不問B了,連自己的答案都沒有信心,下雨的八月有著冬夜的氣息。只是想繼續任性下去而已。

是啊,我用一整個夏季相信著。
當努力與夢想大步走入南方之南……
沒想到你居然和我說了秘密了呢……,那麼,在盛夏八月最末一日,我也來宣稱一個…
對你而言,十分公開的秘密

我遇見一個女孩
十分巧合的,也在那個夏季。他總被說笨,但在我第一次的談話中便領略了他的聰明
於是我開始毫不保留的嘗試越過漫長的水道去說,去聽
甚至是越過深夜而來的秘密
他像什麼呢? 我…我很難形容……
他有時候就像你描述的那位天使一樣,只不過他比天使更平凡,離我們更近一些
讓遠行才得以到達的地方趨近於零
有時了無邊際而難以描述,說明

所以即使他平凡如普通人,我仍能感受那樣的光,從名義上更南方處照來。
或許還更亮更廣,足以取替那些天使,說不定……
說不定我將因滿於遇見他,而在那一個改天遺忘一個天使
說不定我遇見了之後,為了消弭距離,而將他定義為人。
於是便永遠記得了,那些占滿整個夏季的文句,那個晴好的盛夏。

由於有人出現,相遇,期待莫名,而被記起。